只有外卖骑士才知道的城市真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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想真正读懂一座城市，别去地标景点，也别翻旅游热帖。答案是：跟着一个外卖骑士，送一天单。

厦门“单王”谢志宏长满老茧的手上，每一条纹路都刻着老城区的捷径；重庆女骑士廖泽萌见过雾都的狂欢与孤独；而上海的张文强，心里装着一张随时刷新的“城市热力图”。

如今，这群普通劳动者登上了最新一期《福布斯中国》的封面——以往属于商业巨擘的位置，这一次却留给了8位穿着新职业制服的外卖员。淘宝闪购与饿了么正推动一场职业变革，从此外卖骑手有了一个新名字：城市骑士。

他们，是我们身边最被低估的社会学家。骑士们明白，城市真正的灵魂，就藏在那些人机交互之外、人与人交互的街头巷尾、人情世故里；就在这群追求快与效率的马路天使们，在他人需要时，慢下来的那一刻里。

单王是怎样炼成的？

0.5秒，这几乎是个不可能的时间。

外卖平台派单，一般包括餐品、商家位置、送餐地址等信息，但这些只是最表面的。骑士需要读懂的更多：

这个商家出餐慢不慢？什么时段容易卡餐？路上有多少条捷径小路？目的地小区有几个门？光知道门还不够，还得清楚哪个门离目标楼栋最近，哪个门允许骑车进，哪个保安最好说话。

光是上海这个城市，门禁就有好几十种。面积巨大的高端小区，需要保安陪同骑士坐在内部摆渡车上，等人凑足再发车；有的门禁是铁栅栏，按对号码就能联系管理员；有的在小区外面就要输入正确的房号，否则进了电梯，怎么按也没用。有多少种门禁，就意味着多少种随机应变的能力。

最重要的是，要接的单，跟手上那些订单顺不顺路。骑士们要做的，不是单线导航，而是牵一发动全身的系统规划。而这些，全靠自己的记忆和经验。

回到开头的问题，完成对以上问题的判断，再决定抢不抢这个单子，这一切总共需要多长时间？

答案是0.5秒。

十山跟着厦门单王谢志宏跑过外卖。十山发现，光是读单子，弄清楚商家和目的地在哪，至少就要花20秒。等他反应过来，单王谢志宏的车已经开远了。

十山是个骑行爱好者，骑过杭州的山，闯过川藏线，拥有电动山地越野车、两辆摩托和好几辆电瓶车。他自认车技过硬，但汤照样会洒，奶茶照样会漏。后来十山才发现，奶茶杯、餐盒、方的、圆的、干的、带汤的，哪些可以挂，餐箱里的要怎么放，都有讲究。骑士要学会收纳师的技能，还得具备像藤原拓海一样开车送豆腐的天赋。

十山做着外卖骑士运营的工作，为了更了解骑士，他注册了一个骑士账号，开始尝试跑单。

“送外卖能有多难？”十山最初也这么想。

作为内部人员，他熟知业务规则和派单逻辑，体能好、车技稳，唯一的软肋是不认路。起初，他很自信，“跑个一两周也能当半个单王”。

结果第一天，他从早上10点跑到晚上，拢共16单，连饭钱都没赚回来。他第一次觉得：“我连在这个城市活下去的资格都没有。”

取餐点是一个大难题。有些藏在防火门后，有的藏在仓库卸货的小门里。有些菜市场的订单，摊位没有显眼的招牌门面，系统显示“XX小海鲜”，一问人，只知道老王家、小李家。

最糟的一次，十山在取餐点附近绕了20分钟。他高度依赖系统的路线规划，但商家会不会卡餐（出餐慢）、有没有捷径，都不知道。这也是许多新手骑士会面对的难题。平台正好在升级“找店指引”功能，十山的建议也是参考之一。现在，商家、骑士都可以上传实景照片和详细文字说明，大大减少了新手找店的困难。

但老手不看这个，他们全靠自己的大脑。老手在迷宫里游走自如，知道商家的货架摆在哪里，防火门进去要拐几个弯，A4纸打印的店名贴在哪个犄角旮旯里，哪些炸鸡店用同一个共享厨房。

十山在厦门亲眼目睹了谢志宏成为单王的秘诀：记忆、技术、环境洞察、超强的学习和应变能力。

很多骑士记性极好，闲下来就琢磨地图，有的人刚跑一两周，就能在脑子里完成对“迷宫”的精确建模。十山学乖了，停车、找大门，统统跟着其他骑士，很多时候，他们在系统上长出了更聪明的能力。

骑士最怕商家卡餐。为此，谢志宏还会记住一些商家的热门菜，热门菜快，冷门品慢，“所以，想要出餐快，就不要点一些奇奇怪怪的菜。”现炒菜容易卡，但辣椒炒肉好做，是个例外；“预制菜”最快，典型的是梅菜扣肉或炖品。而奶茶店下午三四点人少，速度慢不了。

骑士们还得练出敏锐的观察能力。路过一家店，看门口电动车多不多，有没有坐着等餐的同行，店员是否面无表情，眼神呆滞——如果是，肯定卡餐。

外卖系统有“追单逻辑”，会给外卖员追派同一个方向的订单，方便顺路送餐。

骑士们由此琢磨出了“引单”的技巧。在不超时的前提下，想跑哪个方向的单子，手里随时都得捏着至少一个同方向的订单。甚至有的骑士，宁可接一些不好送的单子，只要方向对了，就算爬8楼也愿意。有了这个“引子”，就能多接沿途的顺路单子。“一个顺，个个顺”。

图｜穿上新款秋季骑士制服的张文强

上海单王张文强不懂“追单逻辑”这种名词。这位39岁，军人出身的7年老骑士，靠的是自己的“悟性”。他懂得，“骑士就是要在最少时间里完成最多的订单。”午高峰时，张文强能接10到20个顺路单子，集中在方圆500米内，新手只有他的一半。

厦门单王谢志宏也不懂什么是“系统逻辑”。他只知道，从别人那儿“学到一个技巧，就把它用到极致”。

头盔下的“社会学家”

没人比骑士更了解城市的节律。单王谢志宏早晨六点半上线，这时单量多，补贴也高。在厦门，很多职场妈妈赶不及做饭，会给孩子点一碗面线糊或热粥。

新兴餐饮的流行趋势，也逃不过骑士的眼睛。在上海，张文强守着菜市场。在杂粮煎饼、酱香饼刚开始兴起时，区域内同类商家少，菜场里最不起眼的小摊，一上午也能卖出四五百单。下单的都是住得不远的街坊。

咖啡店也是蹲守要点。上海节奏快，没有午休，下午1点就要开工，咖啡是上班族的标配。很多在上海生活的人，甚至把咖啡当成早餐。张文强摸透了当地加盟店的规则。上海咖啡店无处不在，但加盟店受区域保护，两三公里内，同个品牌的咖啡店只能有一家。单量大，配送距离还近。

一到中午，张文强就转战美食城，点餐的都是附近写字楼的公司员工，送餐点都集中在园区里面。上班的人习惯守着手机全天待命，外卖一到，也能及时接电话。不像小区里住户，经常联系不上。

图｜张文强作为“城市骑士”代言人，登上户外大屏

骑士们最讨厌二三十层的超高写字楼，一趟电梯要等十几分钟，每层都停，比爬楼梯还要命。但骑士们也有方法。重庆女骑士廖泽萌经常教新手，直接坐电梯到顶楼，再走下来，一层层挨个送。

晚上10点后，烧烤店最受欢迎。12点一过，烧烤少了，就接大排档的单。张文强整理出生意最好的大排档名单，分享给同行：“你们就来这里等单”。以前，在部队当班长带兵，为了挖好掩体，他也常跑到其他连队偷师。现在，每到一个新地方，也要找最厉害的骑士学两招，无论做什么，他都擅长钻研。

无需模型、规则，“老师傅”们心里自有一幅城市热力图。

没人比外卖骑士更了解城市的肌理——厦门老城区多，店小、路窄，外卖车小，餐箱也小，但胜在灵活，临街门面店多，下车就能取餐。上海路宽，车和餐箱都更大。杭州城市新，小区也大，送餐还能骑平衡车，这在其他城市很少见。东北极寒，骑士用三蹦子（三轮车）送餐，还有柴油箱供暖。重庆地形复杂，梯坎纵横，外地单王来了也得认怂。当地甚至发展出了“步行骑士”，在一些不便开车的地方，背着背篓，爬坡上坎送外卖。

上海老年人多，也好说话。有些老人会在门口摆个篮子，装上水果、矿泉水，旁边贴着个纸条：“饿了你就拿，渴了你就喝。”

重庆人热情似火锅。廖泽萌曾接到30斤重的饮料订单，累得在路边喘气，路过的陌生大哥拎起袋子：“妹儿带路！我帮你送！”冬天送外卖，手冻得僵硬，有位散步的婆婆，看到廖泽萌冷得直哈手，径直爬上四楼，回到屋头，就为给她倒一杯热水。

在被戏称为“送外卖地狱级难度”的重庆，骑士的工作，离不开顾客的善意。有人会给骑士画手绘地图。有人体谅跑楼梯的辛苦，会从楼上伸一根长绳下来，再让骑士把外卖绑在上面。

骑士就像一群民间社会学家，以外卖为媒介，接触密度最高、构成最复杂的人群样本，了解最真实的社会切片。

重阳节那天，廖泽萌接到过一个送智能手机的订单，是一位在国外的孙子送给奶奶的。他让廖泽萌告诉奶奶，有了这台手机，祖孙俩就能天天视频；有一位男顾客用外卖红包，只花一块九，给女朋友点了一份猪脚饭。又怕她看到价格，特地给廖泽萌留言：“麻烦你帮我把小票撕了。”有一年七夕，她帮一个男生跑腿，买巧克力和日常品，“给女朋友一个惊喜”。开门的是一个高大壮汉，自称是备注的“X小姐”，说完匆匆关上门。廖泽萌才反应过来，这世上又多了一个被网恋欺骗的男子。

杭州骑士黄晓琴注意到，从上半年开始，低单价的单子多了起来。但300块钱一个的精致小甜品，也依然有人点。这些价格悬殊的餐食，就装在同一个餐箱里，相互挨着。

让黄晓琴印象深刻的是，有一年冬至，她到店里取餐，发现二三十个骑士都等在门口，厨房里还有四五个骑士，正在帮商家煮饺子。原来那天的饺子单量太大，商家忙不过来，相熟的骑士就自觉下场帮忙了。那天还有骑士收到了特殊的饺子订单，上面写着：“不用送，你自己吃。”

图｜穿上新款秋季骑士制服的黄晓琴

马路上的“侠客们”

8月26日，包括黄晓琴、张文强、张宝剑、廖泽萌在内的8名外卖员，成了淘宝闪购饿了么官宣的八位“城市骑士”代言人。他们不仅登上了福布斯中国的封面。还以时尚大片的形式，出现在各大城市的户外大屏上。

这不仅是因为他们快，送餐效率高，还因为他们愿意为了别人慢下来。

黄晓琴是一位母亲。2020年刚入行时，孩子还很小，黏人，一放下就哭。一位外卖大哥告诉她：“你跑不了这个。”

黄晓琴没听，开着900块买来的二手车，第一天就挣了173块钱，给孩子买了一罐奶粉。后来，她的跑单量一度排到了全杭州第三，还当上了商圈的队长，开始带教新手，包括宝妈，还有一百多位听障骑士。

从宝妈、听障骑士，再到单王，在城市中，几乎不存在单打独斗的个人，骑士们用人情、互助编制了一张马路上的移动网络，建立起独特的支持系统。

黄晓琴是这张网络上的一个节点。一位听障骑士被投诉过，原因是顾客楼下的门禁坏了。但他不理解“门禁”这个词，只能跟对方说：“我是聋人，我上不去”。对方火了：“你们平台没有骑士了吗？”

黄晓琴说，听障骑士往往既要强，又敏感。他们比别人更渴望学到本事，获得尊重，而非同情。黄晓琴教他们，遇到有意见的顾客或者出餐慢的商家，可以用平台的智能外呼功能，可以将编辑好的文字变成语音电话打给顾客。这是饿了么“无声骑士无障碍沟通项目”开发的功能，用科技让听障骑士也能打电话。

在她的帮助下，被投诉过的听障骑士，收入从开始的一天一两百，涨到每周两千多。

每次下暴雨，她就揣上防水袋，碰见骑士就派一个，无论他们是“小饿”还是“小美”。

作为首批换上新一代城市骑士制服的人，黄晓琴最喜欢的，就是腰包的设计，里面可以装急救药包，如果在路上碰到有人受伤，可以及时消毒包扎。黄晓琴也经常叮嘱队员注意安全，在路上连黄灯都不要抢，因为抢黄灯的司机也多。她也会跟他们说明，平台现在有“5分钟超时免责”的保障。

图｜听障骑士刘一飞，已穿上了新款秋季骑士制服

2021年，黄晓琴的父亲患胰腺癌去世。出殡那天，来的人少，颇为凄冷。黄晓琴感受到了人情凉薄。母亲的身体也不好。家里的打印店倒闭后，她也欠下了几十万债款。

只有她的“骑士兄弟”们，给她转来很多200、500的红包。黄晓琴不敢收，他们也不宽裕，有人背着房贷，有人负债，有人家里也有病人。

但这份情义是黄晓琴没预料到的。毕竟在很多人眼里，当外卖员只是一个过渡性的谋生手段，更别说，遭遇危机的时候，有人在背后托底。

除了骑士间的互助外，平台也全面升级了对骑士的保障。8月25日，淘宝闪购和饿了么联合宣布，将把对骑士的社保补贴扩展至全国，加码激励爱心善举，专项支持骑士及子女就医就学等等。

骑士内部也早已形成了一套互助伦理。跑过外卖的十山感慨：“在商业竞争之外，很多打工人间非常友好。”

电梯里常有外卖员互相问：“有没有人去x楼的？我时间要超了。”不管哪个平台的骑士，如果还有时间，就会一把接过去。

外卖站点里有“老带新”的传统。一位听障骑士带过5个听障“徒弟”，黄晓琴带过一两千人，上海单王张文强也有300多个徒弟。他对新人毫无保留，“听我话的，能做到的，都是单王。”

骑士们还发展出一套“马路共识”：药店的订单优先送，不论平台；在马路上，遇到有人倒地，“一定要救，超时就超时。”

武汉骑士张宝剑的外卖箱里，有一台AED（自动体外除颤仪）。2025年3月，他在午高峰期送餐，碰到一位刚刚遭遇车祸的老人。他立刻停车，让路人打120，自己冲上去急救，清理老人口腔，贴电极片。医院联系不上家属，他又通过社区找人，开着电动车把老人的女儿送到医院。

张宝剑在四川当过两年兵，在部队里接受过系统的急救培训。后来，他还考了红十字救护师资格证、拿到AHA国际急救证。

骑士遇到马路救助的情况，平台会消除相关超时订单，还会颁发荣誉和现金奖励。四年来，有近百名骑士跟着张宝剑学会了急救技能，如今都在车里备着急救包，成为一支走街串巷的急救力量。

图｜“城市骑士”代言人的海报，登上全国户外大屏

骑士之间互相感染。体验过骑士生活后，十山如今在路上看见钉子会捡，看到人倒了也会去扶。“他们很简单，本质上都是善良的人。”

连“脾气最差”的外卖骑士也不例外。黄晓琴帮忙处理过一桩纠纷。因为出餐慢，骑士跟商家起了冲突，一把将饮料丢在了商家身上。但也是这名骑士，在团队自发组织助老送餐公益活动时，主动来问黄晓琴，自己能不能参加。

有人无法理解黄晓琴，欠了几十万债。不想着多跑几单，多挣点钱，反而总在带新人、组织公益团队上面浪费时间。

“浪费时间”的不只是她。

重庆骑士廖泽萌每周会给养老院的孤寡老人送一次餐。送餐是其次，更重要的是，隔三差五确认老人们的安全与状态。他们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奶奶。作为留守儿童，廖泽萌是奶奶带大的。如今，老人一个人住在合川，只能天天给廖泽萌打视频电话。每次回家，奶奶都会说：“你晒得好黑哟。”

每次在路上送餐，看到路上有坑，或者哪里的窗户快掉了，廖泽萌都会随手上报给社区。骑士们习惯了默默做这些小事，这一次，这身新制服和城市骑士系列升级举措的推出，是托举是尊重，是认可也是新的起点，这份职业、这些从业者是这座城市运行中真实的一部分，他们是每天在马路上时间最长的人，他们是城市生活离不开的一部分，他们与城市的脉搏、细节，绑定得越来越深。

在老龄化程度更严重的上海，骑士张文强也会当助老志愿者，教老人用手机挂号。他2岁丧母，在村里吃百家饭长大。被善意滋养过，才会懂得用善意回馈别人。

曾经是杭州跑单量第三名的黄晓琴也慢下来，带教、帮扶、做公益。“我的人生，难道必须全部用来挣钱吗？”这是她对世俗期待的小小抵抗——对于骑士而言，效率本是刻入骨髓的职业本能。

8月27日，2025 年第二次 “中国好人榜”发布，城市骑士黄晓琴榜上有名。

他们能在0.5秒内做出反应，但也最懂得在某一刻为他人驻足，主动从“快”切换到“慢”。“快”是专业素养，“慢”是职业选择。

- END-

撰文｜陈晓妍

编辑｜脸 叔